311东日本大地震过了8年,灾区家属诉说这些年来灵异「重逢」的伤悲

311东日本大地震过了8年,灾区家属诉说这些年来灵异「重逢」的伤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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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AKUYA, Japan (March 15, 2011) An aerial view of damage to Wakuya, Japan after a 9.0 magnitude earthquake and subsequent tsunami devastated the area in northern Japan. Ships and aircraft from the Ronald Reagan Carrier Strike Group are conducting search and rescue operations and re-supply missions as directed in support of Operation Tomodachi throughout northern Japan. (U.S. Navy photo by Mass Communication Specialist 3rd Class Alexander Tidd/Released)
三一一海啸后的沿岸
●本文摘选自《如果能抚平悲伤:3.11后的奇迹相会,历时三年半深度倾听,16篇「无法证实」的真实故事》一书。一起来出版授权转载。

 

2011年的东日本大地震的消息曾让许多人心碎。

当时,海啸漫漫淹没一切的瞬间转播在台湾媒体,画面中熟悉的景象崩毁──即便相隔大海,不曾亲身待在现场,多数人的内心仍不敢置信,接着转为震惊、不安,最后是无止尽的悲痛和沉默。

相隔了一座海洋,如此灾难好似有着传染性,让许多人的心也经历了巨大创伤。

若是听闻都能有如此冲击,那么,真正亲历海啸那些生命永远转向、死里逃生的那些人,感受究竟又是多了几倍?

肯定是深不見底。

然而那数之不尽的悲伤,事隔多年将如何转化?

对海岸来说,悲伤会随着潮水逐渐退去。

对城市来说,假使资金足够,要重新搭建物质世界诸如房屋、道路与公共建设,也并不困难。

而对于当事人、对于当事人与罹难者的情感来说,却有些部分用再多的钱都无法抚平、重现。那又该怎么办?

日本资深记者兼纪实作家的奥野修司,给的答案,竟然是「鬼」。

日和大桥,位在受灾最严重的石卷市

 

在《如果能抚平悲伤》中,龟井先生是受访者之一。他在海啸中失去妻女,一度放弃人生,亟欲追寻妻女的脚步──直到他看见妻女的幽魂。他在受访时说:「只要黑暗的另一端有光,只要灵魂是存在的,那我们就一定能见到面……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没有,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」

 

当然,「不理性」的故事总是很容易被世界遗忘,然而《如果能抚平悲伤》所记叙的这十六个故事,却象征了看似强悍的日本民族抚平悲伤的方式。

历经三年半的无数追访、选择与纪录,横越了此世与彼世、科学与非科学分界,本书流露出的,并非沉浸过去的悲伤,而是迎向未来的希望。

 

思念在某些时候会化成灵魂,而灵魂又勾起不舍。

面对巨大压力时,交错着现实与超现实,「灵魂」居然是人类舒缓寂寞与痛苦的方法,也是对于超乎自身理解能力的悲剧的解答。


内文摘录

 

1我哪里也不去

──龟井繁先生的经历

 

我在仙台车站转乘常磐线,前往宫城县南部的亘理郡。一路上,东北本线的风景和常磐线沿途完全不同。窗外的景色异于北方,天际相当辽阔,地势看起来十分平坦,一路延伸至海岸线,彷佛原野就在眼前开展。从前,或许可以看到建筑物,不过都因为海啸而倒塌消失了,就连原本聚集在此处的村落也只剩得水泥地基,像是被硬生生拔除,丝毫没留下半点痕迹。据闻,这一带有将近一千人死于海啸。

抵达亘理郡前的三十分钟,我跟坐在隔壁、原为草莓农的老人交谈,根据他的说法,这里的草莓农业一度相当繁荣,不过在海啸摧残之后,几乎所有温室都被冲走,现已积极修复至原本的状态。然而,温室的价格高得难以想像,甚至相当于一间房子。

「你很懂嘛。受海啸影响的众多农家,当中只有少数人仍有钱重建。震灾后,城市里握有资金的人来到内陆区重建温室,然后雇用我们这些年事已高的草莓农。」

与老人闲谈之下,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。我在亘理车站搭上接驳公车,往相马前进。下了公车后,龟井繁先生(44)已经在那里等我了。我们先去看龟井先生与家人住过的房子残骸周遭。

车子行驶在国道六号线,朝南方前进。左侧隐约能看见太平洋,此处距离海岸线应该不超过三公里。

「震灾发生时,海啸冲到这条路前方大约一百公尺处。」

这一带的海岸都属于浅滩,沙滩一直延伸到大海里。渔业方面则是以北寄贝、鲽鱼等栖息在沙地的鱼贝类为主。在江户时期之前,这沙滩是一片盐田,而跟盐田并列的就是连接仙台、江户两地的「江户海岸公路」。在这片风光明媚的土地上,海岸地带被称作「宫城的湘南」,这里住了发现痢疾杆菌的细菌学家志贺洁,以及出身仙台的文人墨客。

现在已看不到受冲击的房屋残骸了,道路恢复整齐,农业用温室及工厂也都开始建盖,完全无法想像海啸曾冲到国道六号附近。但在车上,龟井先生这样说。

「复原与支援需要大笔金钱,牵扯到经济上的问题。虽然这是必然,但对于失去至亲的人来说,无论经过多少年都难以复原。」此时,只听见车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。

龟井先生的住宅遗迹位于车站附近,由于临近海洋,所以能嗅闻到浪潮味。车站前有一家很像贩售亭的杂货店,看来这一带应该原为住宅区,现在却丝毫看不出来,就只是一片荒芜原野。像我这种局外人难有深刻的体会,但熟悉周遭环境的人,一定难以接受眼下的光景。虽然是乡下,但也曾经商店林立,现在却有如神隐一般凭空消失。

龟井先生站在马路中央,眯起眼睛,似乎这样做就能唤起地震前那人潮穿梭的街道。

「只要来这里,我不管过了几年还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。」

龟井先生喃喃自语。接着指向山边。

「我家被冲到国道那里。」

当时,家中一岁十个月大的次女与三十九岁的妻子,一起跟着房子被海啸冲走了。这里是龟井太太的娘家,因为太太是独生女所以他们才搬来跟父母亲一起住。

亘理郡遭海啸侵袭当天,龟井先生在照护机构工作,而小学四年级的长女在离家约一公里远的学校上课。

「长女平安无事吗?」

「嗯嗯,我岳父去学校接她,回家途中看到海啸冲过来,慌乱之下逃到高处的神社。爬到神社之后,海啸就冲到神社下方了,真是千钧一发。如果再往前走一点,女儿跟岳父恐怕也会被冲走,非常惊险。家长还没来接的其他小学生,全都跑到学校的屋顶上,也逃过一劫。老师们原以为我家女儿已经过世,震灾后再相遇时,还吓了一大跳。

妻子和次女待在家里,或许正在等着阿公跟姐姐回家。听说我家附近的海啸有十多公尺高。」

「现在说这个只是多余,不过,开车去接姐姐的时候,如果妈妈他们跟着一起去就能逃出来了。」我说。

「不是开车,是骑脚踏车。」龟井先生低声说,然后陷入沉默。

「后来我才知道,因为岳母开车去医院,所以岳父才会骑脚踏车到学校接长女。

如果现在还在埋怨『要是有另外一台车就好了』的话,那可能会没完没了。但遗族就是会这样胡思乱想。」

龟井先生工作的照护中心,距离家里大约十分钟车程。这件事也让他相当懊悔。

「简直近在咫尺,如果马上赶过去就好了。可是因为照护中心开幕,我才会留下来帮忙。

那里是专为老人设置的机构,由于地势较高而不受海啸冲击。地震之后,顶多就只是稍微检查一下。想到这点,就非常后悔为何自己不去救自己最爱的人。现在的罪恶感也丝毫不减。从那里又不用多久,只要十分钟而已,只要想去还是去得了的,这个想法不断出现在我脑中,让我十分懊悔。那时,如果我能不顾其他人劝说,执意去接家人就好了。海啸来的地方是属于沈降海岸的三陆。我心想,要是有什么危险,电视新闻应该会报导,错就错在根本没料到会有海啸。

我因为联络不上妻子心里七上八下,然后没过多久,从手机行动电视看见气仙沼已成一片火海,仙台海岸也发现了许多尸体,还有许多更加令人担心的新闻。不过却没有听到我家一带的新闻,想说应该没问题。太阳下山后,终于离开公司要回家看看,结果全都沈在水底,完全没办法靠近。

隔天早晨,太阳出来之后,我往城里望去,原本的住宅区都变成了沼泽,靠山的那一边,尽是一片散乱的瓦砾。去避难所也找不到妻子和女儿。平地上根本没有能逃跑的地方。是不是来不及逃?我越想心里越是不安,已没有心思去在意他人目光,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。为什么我没去救自己心爱的人呢?尤其是知道发生地震到海啸到达,中间有一个小时的空档,让我更加懊悔。应该有时间去救他们的,我就这样不断自责。现在仍觉得十分罪恶。

过了两周,才找到我的妻子跟女儿。一想到这段时间他们全身冰冷地躺在那里,我有好长一阵子根本无法洗热水澡。只有我洗热水澡的话,实在太对不起妻子跟女儿了。」

房子只剩下水泥地基。这里应该也会整理吧?我询问站在房子残骸的龟井先生,他的神情悲伤。

「只要房子地基还在,我就可以想起当时的事。如果把这里铲平,我就没有能慰问亡灵的地方了。其他人应该也跟我一样。反正这里没有那么多居民,所以如果没有用到,就维持原样不要去清理。我想,遗族都想跟往生者度过剩下的岁月吧!」

后来龟井先生和长女一起回老家生活。因为在高地,所以不必担忧海啸侵袭。长女现在是个高中生了。

佛坛放在六张塌塌米大的房间,披着新娘头纱。牌位旁的相片上,龟井太太抱着次女,露出甜美笑容。佛坛四周放置了许多供品。在海啸中失去孩子的父母亲应该都会这么做吧,除了孩子喜爱的玩具和食物,也会摆一些充满回忆的物品,把狭窄的佛坛放得满满的。也有像是从瓦砾堆找回的绘画板、羽子板、皮卡丘布偶、米老鼠和面包超人玩偶还有球等,东西多到像是要淹没整个房间。

长女虽然不常提到过世的母亲与妹妹,但只要收到礼物或在游乐中心赢来东西,都会放到佛坛上,然后跟母亲与妹妹报告。

佛坛上并置着一大一小的骨灰坛,是妻子和女儿的骨灰。通常,失去孩子的人不会做纳骨仪式。因为不愿把年幼的孩子放在那冰冷的寺中,龟井先生也一样。

「听说不纳骨入寺就无法成佛,但如果成佛就会离开的话,那不要成佛比较好。希望能够留在我身边,随时都能够出现。」

两人的遗体在三月二十四日被找到,由于罹难者实在太多,当地并没有合适的地方能火化。「要把心爱的人的身体烧掉」,龟井先生烦恼了好一阵子,最后实在没有其他办法,于是也开始找火葬场。最后在住山形的朋友帮忙之下,于二十八日在山形进行火葬。就是在那天晚上,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。

「该从何讲起……火葬仪式结束之后,我到朋友家住,半夜醒来眼前站了两个人。妻子戴着口罩蹲着,女儿靠在她身旁向我招手。只不过这个画面,就像电视节目播毕的雪花画面那样,只依稀看得见轮廓而已。是妻子跟女儿来看我了,我边哭边伸出手,然后就醒了。这时很确定是作梦。我环顾四周,知道自己醒着,确认是住在朋友家之后,才再次闭上眼睛,但即使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看到那模糊的画面。

她们没有讲话,就只是一直向我招手。

可能是因为在意脸上的伤才戴上口罩。我边哭边喊着『过来啊,快过来啊』。

但在那之后,她们好久都没来我梦里。隔年的一周年忌日,我突然再次梦到相同画面。她们旁边多了一个人,是一位我不认识的老爷爷或老奶奶,应该是在那个世界认识的人吧。醒来之后,我把梦到的内容记在笔记本上。」

龟井先生把这件奇妙的事情写在笔记本,并且把梦中所见也画在一旁,让整件事变得更加写实。二○一一年三月二十八日的笔记本上写了这段话。

 

就算从梦中醒来,只要再闭上眼睛又会看到她们。这绝对不是梦!是她们的灵魂。「过来啊,快过来啊……」。边哭边伸出手,但她们只是在远方挥着手。好难过……真的好难过。真的没办法再抱紧她们吗?

 

而隔年的三月十二日,笔记本是这样写的。

 

梦。女儿穿着红色衣服,站在爸爸的左前方,随着音乐晃动身体。「真是可爱!」我哭着醒来,再把眼睛闭上,画面跳到了火葬之后。女儿挥着手,身旁的人看起来像是妈妈。是谁?可以看到人。我张开眼睛,坐起身来,确认一下是梦境或现实,然后又再闭上眼睛,画面留在那。光线昏暗,如同收讯不良的电视。在南国之境,灵魂就像一般路上行走的陌生人。

 

「对我来说,最希望的就是死后能与妻女相聚。所以她们得是灵魂才行。只要黑暗的那一端有光,只要灵魂是存在的,那么我们就一定能见到面。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没有,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」

龟井先生所参加的「遗族会」中,有人在梦里见到自己离世的孩子,而且每次梦见都长大一些。但龟井先生梦中的老婆和女儿,不管过了几年,都跟离世时一模一样。


●本文摘选自《如果能抚平悲伤:3.11后的奇迹相会,历时三年半深度倾听,16篇「无法证实」的真实故事》一书。一起来出版授权转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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